布勞教授的下午茶時光
Author 留芳‧伊
若將教授們也分類型,有些教授光看著背影就感覺和藹可親,有的則是縱使笑著也會散發出讓學生閉嘴的懾人氣勢……那麼、布勞很顯然就屬於後者。
這位身高不高、有張看不出歲月痕跡娃娃臉的占卜學教授,常常會讓人第一眼誤以為是低年級生。但要是因他的外表、和那糾正時仍掛著的有禮微笑而認為布勞是個好說話的教授,進而再次、無論有意或是無意地錯認他的年齡和身份的話,那人便準備迎接令人永生難忘的可怕後果。
沒有人知道那後果是什麼,所有經歷過「劫難」的學生們都不願提起其中隻字片語。但根據來源不明卻可靠的統計顯示,那些人絕對不會再認錯布勞第三次、哪怕是開玩笑。
然而關於他的傳言還不只如此──對於那隻在布勞身邊名為弗拉姆的不明生物的好奇、那明顯面善心惡的氣場居然是赫夫帕夫出身的不解、以選修課教授身份就成為赫夫帕夫學院導師的疑慮……再加上負責的又是占卜學這樣本身便是充滿神秘而難以理解的科目,布勞在學生們心目中逐漸變為某種神秘不可侵的存在,縱使他其實從來都只有那招牌的溫和有禮微笑。
聽過各式謠言後,那過份禮貌的笑容和態度也只是更添恐怖而已。
──也因此,很少學生知道、布勞真正的小祕密。
「欸布勞,你在看什麼?」
「明年的占卜學學生名單,剛剛送來了。」
因傳言過多、授課教師本身風評問題、科目的特殊性等許多因素影響下,屬於不強制選修的占卜學人數一直都是處在危險的開課邊緣,這次也不例外。布勞一眼掃過那不到一呎長的學生名單,輕聲一笑,隨手將羊皮紙揉成球、魔杖輕彈,那團紙球便飄在半空中生出細小的火苗,而後噗地一聲竄起紅色火焰,瞬間燒得連灰也不剩。
「耶?怎麼把學生名單燒掉了?」
不屬於布勞和弗拉姆的低沉嗓音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這空蕩而稍嫌陰暗的占卜學教室中,牆壁上浮出一張泛著銀灰光芒的蒼白面容,臉上露出些微責怪的表情。
「啊,拉法基先生,您來了啊。」不過布勞和弗拉姆並沒有被這突然出現的幽靈嚇到,身為這間教室主人的他在見到對方後反而揚起喜悅的歡迎笑容:「下午茶是約在半個小時後不是嗎?」
「布朗寧跑去廚房、威廉在圖書館找資料,我沒事做,就想先來找你聊聊天。」被名為里斯‧拉法基的男性幽靈毫無阻礙地穿牆而入:「結果被我抓到你把學生名單燒掉……就算修課學生很少,你也不能這樣洩憤啊。」
「……噗。不,您誤會了。」面對外表是個青年卻有個老者心靈的幽靈指控,布勞反而噗哧笑了出來:「燒掉名單並不是因為生氣,只是因為不需要了……我從來沒有在意過學生人數啊。」有點被逗樂的他笑到眼睛都彎了。
「咦?不需要?」你不用點名嗎?
「布勞每年都這麼做,他喜歡用腦子記學生名單。」弗拉姆拍了幾下翅膀,很順便地坐到布勞頭頂上:「講了好多次都講不聽,就說沒見過面就能叫出學生名字的老師只會讓學生退避三舍嘛──」而選修人數就始終都不會增加。
「那種事情不重要,會選修占卜學的學生就是會修,一如時間和命運都自有定數。我不需要為了吸引學生而改變什麼,沒有意義。」
聞言,仗著布勞看不到的弗拉姆大膽地投給里斯一個「真是受不了他」的眼神,目死抬頭望天。
「原來如此。」沒有戳破弗拉姆的舉動,里斯點點頭:「這麼說來,你好像每次都能記住全校學生的名字嘛。上次我還聽見泰瑞爾那些孩子在討論,說你搞不好都從水晶球看見未來的學生名單之類的。」半開玩笑地這麼說著,曉得並不是那麼一回事的幽靈微笑看布勞會有什麼反應。
「又是泰瑞爾他們……該說果然是雷文克勞的學生嗎?大半的謠言源頭都是他們吧。」其實都知道弗拉姆在幹嘛的布勞也懶得管「夥伴」對幽靈的擠眉弄眼,對於古老的幽靈故意提起的不實謠言,他少見地露出困窘:「拉法基先生不會相信了吧?學生名單本來就是所有教授在開學前會拿到的資料,我只不過是記性比較好而已啊。」
好到可以在開學前就把全校學生名字和長相通通都記起來的程度。
「我知道啦,別小看年齡破百的幽靈啊。」里斯立刻答道,停頓幾秒鐘後、又露出頑皮的微笑:「我想泰瑞爾他們應該也不這麼認為吧,好歹是雷文克勞嘛,只是故意在嚇唬二年級而已……不過那些低年級的孩子好像真的相信了。」
里斯沒說的是,每年在選擇課程期間以誇大的傳言嚇唬低年級其實是雷文克勞的慣例──雖然他覺得其他學院應該也半斤八兩。
「原來就是泰瑞爾那個小混蛋!」就在布勞愣了一下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時,弗拉姆卻先爆炸了:「選課學生已經很少了,他還把人嚇跑!」下次看到他,牠就要往他那叫做耳機的麻瓜機器上丟屎炸彈!
「冷靜點。」因為弗拉姆暴跳的動作而被踢了好幾腳,布勞直接用魔杖把翅膀亂搧的牠定住,從頭上拎下來:「我不是說過了嗎?不准去找學生的麻煩,這種事情沒什麼好計較的……你跑去搗亂反而會害我被馬庫斯先生責怪。」雖然仍掛著不變的微笑,但面部肌肉很明顯地呈現有些危險的僵硬。
「……好啦。」解開全身索咒後立刻從布勞手中掙扎脫身,飛在半空中的弗拉姆一臉不甘願。「可惡,有魔杖了不起……」並且用並不小的音量抱怨。
里斯被逗笑了。
這時,占卜學教室角落突然傳出兩聲響亮的敲擊聲吸引了注意。隨著輕敲暫歇,地板上的銀框窗口緩緩旋開,露出了可供一名成年人通過的開口。
一名有著一頭白亮長髮的男人從那應是這間教室入口的銀色大洞中探出頭來。
「哈囉。」身手俐落地爬上來,男子隨意地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塵,揚起笑。非但沒有打斷他人對話的尷尬,反而非常爽朗地向在場三「人」打招呼:「咦?里斯也在啊?」
布勞以微笑回應。
「你好啊,路德。」男性幽靈愉快地回答,一點都不介意男子那故作誇張的失禮驚訝表情:「我提早來找布勞聊天……原來今天的下午茶也有路德一份嗎?」
名為路德的年輕藥草學教授立刻搖頭,臉上的笑容雖然完美,卻不知怎麼地就是有種不正經的感覺:「不,我只是來拿東西給布勞的。」
他舉起手上那拳頭大的包裹。
「……原來被送去你那裡了嗎?」見到那包裹後立刻雙眼一亮,布勞伸手接過,道了謝。
「雖然我也很想參加茶會啦,但很不幸地,我待會還得去修剪魔鬼網,不然它們都要長到溫室外面去了,我可不想被馬庫斯凝視五個小時;然後把羅索要的月牙草準備好──別問我他要幹嘛、我不想問。」他聳聳肩膀:「唉,明明梅倫會來耶,真可惜……」他用一付彷彿這是畢生憾事般的語氣說著,然而在提到某個關鍵人名的同時、那雙碧綠色的眸子卻閃過狡詐的光芒。
「咦?梅倫怎麼了嗎?」有捕捉到關鍵字卻看不懂眼神的里斯一臉不解。
「欸,別讓他連我的茶會都不來了。」將包裹輕放在一旁的桌上,布勞吐出輕微責怪的言詞,但笑容的弧度卻是大幅上揚。
「不用擔心啦,那傢伙那麼怕寂寞。」反而是弗拉姆根本懶得那樣拐彎抹角,毫無顧忌地說道:「不讓他來茶會才會要了他的命吧。」
唯二的人類們非常有默契地一起點頭。
見那你一言我一句地對話,已經存在了幾百年的某幽靈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代溝,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才好。
這樣損自己的同事兼老朋友兼老同學真的是對的嗎……?
「……你們要講別人壞話就不能找個隱密的地方再說嗎?」
就在里斯剛擺出窘臉時,那正被談論著的當事人聲音卻在此時冒出,人隨著聲音從角落那並沒有被關上的洞口探出頭。
──身為幽靈的里斯反而受到最大的驚嚇。
「梅倫,你來的真早呢。」
「哈囉!親愛的梅倫!」
「嗨!午安啊梅倫,嘻嘻。」
另外三個人──正確來說是兩人一弗拉姆──立刻各自用他們最親切的態度向剛出現的男人表示歡迎。
──但這畫面看起來只充滿惡意,尤其在經過幾秒前那段對話後。
「……」自銀色入口爬入的梅倫短暫沉默,不知道是在掙扎後放棄、還是早就對幾個老朋友的表現見怪不怪,開口就是把話題轉到他比較在意的部分:「……我可沒聽說過路德也會來。」
「別緊張,我馬上就要離開了。」像是在安撫動物,路德立刻回答,隨後表情突然轉變為傷心至極的樣子,就只差沒模仿威廉摀著心口:「梅倫,雖然我一直都知道你對我有成見……但我沒想到你竟是這麼討厭我!居然一看到我就想趕我走……我們好歹也是交情多年的好朋友啊──」
梅倫瞬間露出像是看到矮了點的醜陋山怪的表情。
頓悟了這時真正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不知何時已經飄到牆邊的里斯笑吟吟地窩在因布勞的魔法而仍冒著熱氣的茶具旁,看戲。
「啊,水開了。」人生最重要的東西除了紅茶就是紅茶還是紅茶的布勞彷彿沒看見兩位摯友在自己地盤上演的人生大戲,自顧自地快步走向那飄浮在魔法火焰上、已經因水滾而騷動著的黃銅水壺。
弗拉姆左右張望了下,也飛到里斯身旁的櫥櫃上坐著看戲。
「梅倫──」於是沒人阻止的路德依然演得很歡。
「……」
「布勞!我來囉!」
大概是無三不成禮,就在梅倫臉色變得鐵青、幾乎要掏出魔杖來之時,又是一聲愉快呼喚自依然沒關上的入口傳出,打破了現場的僵持。下個瞬間,一道黑影就伴隨著一陣強風衝了進來,吹得房中的桌巾劈啪飛舞,連拉上的窗簾都被掀開。
不知為何竟騎著掃帚的布朗寧飛進來後漂亮地緊急煞車,沒有握著掃柄的右手穩穩地提著一個大籐籃:「今天大豐收!我還在廚房遇到了露緹亞──耶?你們在幹嘛?」
敏銳地察覺氣氛的怪異,布朗寧由想要分享戰利品的得意轉為疑惑,看著還在「對峙」中的路德和梅倫。
「不,沒什麼,別在意。」被打斷後戲也唱不下去的路德雙手一攤:「……我也該走了,再不去魔鬼網就要打結了──」他隨意地朝在場的人揮揮手,走向洞口、直接跳下去。
「呃?」
滿頭問號的布朗寧看向應該是最有可能回答他的梅倫,但在見到對方的表情後立刻轉而向布勞尋求解答。
「那麼,下午茶的時間也到了。大家就坐吧?」但布勞只眨了眨眼,微笑地這麼說。
「啊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呢──」伸了個沒必要的懶腰,里斯很配合地飄向他的位子。
「梅倫你怎麼還愣著?」弗拉姆飛到梅倫身旁催促,拉他的頭髮。
「哎、別扯啦!」
「能麻煩您替我把點心擺上盤子嗎,布朗寧教授?」
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的布朗寧愣了愣,看著某同事不變的微笑,呆呆地接過盤子。
……他好像忘了什麼事?
「呃……那個、布勞,威廉他還沒──」
「我不會等待遲到的人。」保持笑容,言語卻突然低了好幾度。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是比較擔心他──」
角落沒關上的銀色洞口又傳出了聲音。
「呃、抱歉我遲到了,剛剛在路上……噗咳!」
「威廉?!」
「……抱歉……但我想我需要有人拉我一把……」
「我來了!」
看著容易緊張的飛行學教授慌張地抓了掃帚從洞口跳下、以及跟去看情況的梅倫和弗拉姆在入口邊張望,布勞慢條斯理地替所有人倒好茶,坐進自己的柔軟扶手椅,端起茶杯。
──真是平和的下午呢。
在里斯忙著用自己的溫度把茶弄涼時,布勞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空隙,像貓一般滿足地瞇起眼。